朱台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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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12-09我的北師附小生活(十二月札記)

     幾個月前,我收到小學同學的信,知道國北師附小(當年的北師附小),這幾年,校慶時都會邀請畢業50年的校友回母校,今年,輪到我們這一屆。
    
     北師附小給我的印象是:學生是受教育的主體;學校不受外力的干擾。
    
     可能有人會說,學校不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嗎?事實上,在台灣,即使是現在,還有許多學校無法做到,更不要說是在民國四、五十年了。
    
     當時,如果要升學的就要參加初中聯招。由於只考國語、算術,所以,一般的國民小學五、六年級,就只上這兩科。很多老師直接拿著參考書上課,督學來了,就教學生怎麼藏參考書;很許多學生放學後,到老師家補習;學不會的、考不好的還要挨打;學校完全是以升學領導教學。
    
     台北市的女師附小、國語實小和北師附小則跟一般國小不同。我們不但按照課表上課,美術、家事、社會、自然…,還作實驗。
    
     沒有實驗室,我們就在大禮堂做肥皂、做雪花膏,雪花膏是當年的用語,就是現在的面霜。實驗步驟早就忘了,但我永遠忘不了的是,酒精燈燃燒的氣味、油脂煮沸時嘟嘟嘟鼓著的泡泡,還有大家在這一桌、那一桌之間跑來跑去的興奮模樣。
    
     說到大禮堂,還有一個令人難忘的回憶,就是看電影,當時,沒有視聽室,大家從教室搬椅子到大禮堂,一起看「沙漠奇觀」。直到現在,我都還是很喜歡看有關動物的紀錄片。
    
     其實,六年級的國語、算術教了什麼,我完全不記得了,但是,學校「按照課表上課」、「堅持做對的事」,我不止記得,還得意一輩子,我們當年是那樣被對待的!
    
     六年級時,新圖書館落成,由於經費不足,就請大家捐書。我正好有一套全新的套書,那是我僅有的家當,我毫不猶豫地捐了出去,沒有想到學期末,有一天朝會,竟然拿到了一張獎狀。
    
     每天早上一定有課間操,值日生還要去提一壺一壺的熱牛奶,脫脂奶不大好喝,有的人喝了幾口,就直接倒在洗手檯,也因此整條排水溝都變成白色的。要點是,我從來沒有聽哪個老師、主任因為這件事罵過人,說些什麼浪費食物的話,或者乾脆威脅說:再這樣,就不給你們喝了。
    
     其實,並沒有誰特別強調「不打不罵」,但絕大多數的老師就是不會體罰學生。我只遇過兩個老師打學生,一個是教大會舞的老師,有一次,我們又在操場練舞,這位老師敲著大鼓、數著拍子,教到一半,她突然.衝下司令台,衝到我身旁,拿起鼓搥就搥一位別班的同學。我沒有被她教過,但從那之後,我都跟她保持著距離,而且,覺得她很醜。
    
     另一個會打人的是六年級的導師。有一天放學,我還走在路隊中,就跟一個女生打起架來,剛好,導師騎著腳踏車經過,把我們帶回教室,用木板,一人打了一板手心。當時,除了覺得運氣不好之外,我也很認命,錯了就被罰嘛!還好,事後,他沒有再提起這件事,既沒有在班上跟同學說,也沒有通知家長。
    
     在小學階段,我經歷過五位導師,除了六年級的秦老師,其他的都不會打人,不過,在我長大以後,藉由印象中的一些小事,我更瞭解每一位老師具有的特質,以及他(她)們是怎麼樣地影響著我。
    
     我是九月生的,只差幾天,卻要等到隔年才能上一年級。當時,有一個親戚馬老師,在北師附小教二年級,開學一個多月了,她跟我媽媽說,她班上還有一個名額,要不要讓我去試試看?沒有想到,我不但跟得上,學期結束時,還考了第九名。
    
     五年級上學期的導師,跟我的一位親戚是大學同學,有一天,媽媽請客,老師也在座,吃到一半,親戚問:「朱台翔在學校怎麼樣?」老師說:「朱台翔啊,很聰明——」說到這裡,他就不往下說了,要點是他的尾音拉很高。而那位親戚也非常有默契地說出:「可惜不用功!」接得實在太巧妙了!大家爆出了笑聲,只有我羞愧地低下了頭。從那之後,有好多年,我一直認為聰明是一個讓我自卑而又無法改變的事實。
    
     三年級時,我才七歲,卻有好幾件事,讓我忘不了。
    
     教音樂的男老師,上課用風琴伴奏,每一次的課,他都會叫同學站到他身旁獨唱。有一天,我也被點到,好不容易唱完,就聽到他說:「唱得很好!」然而,令人意外的是,他在說這句話的同時,竟然以非常快的速度按了按我的私處,而所有的一切都被風琴擋住了。
    
     事後,才知道有好多女生都有過相同的遭遇。雖然,學期中,音樂老師就被撤換掉,但沒有任何人跟我們解釋發生了什麼事,也沒有人問有哪些同學受到傷害,更沒有人針對這件事情跟我們道歉。
    
     也是三年級,有一天,導師李老師發給每一個人一張紙片,沒有任何說明,她就要我們在紙上面寫一些句子,然後,交給她。雖然,前後只有幾分鐘,但當時的氛圍,讓人隱約地有一種不被信任的感覺。好多年以後,我碰到一位同班同學,知道她就是那個事件的當事人,也才知道事情的原委。原來,班上有男生寫情書給她,為了揪出那個傢伙,老師就要大家聽寫一些句子,用來比對。
    
     李老師還有一件事讓我印象深刻,我曾經在「心情小故事」有聲書裡,說過那個故事〝牛肉乾〞:
    
     印象中,小學老師常常會叫同學到家裡幫忙改考卷。
    小學三年級,有一天,老師竟然叫我和另一個同學,星期天到她家裡幫忙。被叫到時,有些納悶,因為,我既不是班長,也不是成績很好的「好學生」。儘管這樣,我還是有一些受寵若驚。
    到了老師家,才知道不是改考卷,而是把一片、一片的牛肉乾分裝到包裝袋裡。老師說,這種牛肉乾只有在火車上才買得到。她先示範了一下,就去忙她自己的事了,留下我們兩個繼續包。
   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厚又那麼大的牛肉乾。或許是太貴了,老師竟然連一片都捨不得請我們吃。我一面包,一面想要找機會偷吃。很快地,我就發現,同學也跟我一樣。
    老師家的客廳並不大,不斷地有人在我們的旁邊走動。偏偏我們兩個又都沒有口袋,趁人不注意,我偷了一塊,塞進衣服裡,卡在褲腰上。同學則塞在袖子裡。休息的時候,我們兩個跑到公寓的頂樓,一面看樓下來來往往的車輛,一面吃預先藏好的牛肉乾。
    吃完,回到客廳繼續包。包一陣子,又裝模作樣地到頂樓休息。就這樣,一直到天黑,才把所有的牛肉乾都包完,然後,心滿意足地回家。
  我這一輩子,從來沒有像那天一樣,一天之內,吃了那麼多、那麼好吃的牛肉乾。
    事後,想一想,說不定,當天晚上,老師就已經發現我們偷吃了她的牛肉乾。不過,我是等到長大以後,才發現她的不足,她不該利用職權,也不該利用童工,更不該安排那樣的環境,陷我們於不義。
    
     回憶中的幾件小事,讓我再一次地認識了當年的李老師。
    
     五年級下學期的導師耿老師,上課時,總是盡可能地逗大家說話,班上經常是笑聲不斷,我們都很喜歡上他的課。不過,影響我很深的一件事是我們私下的一次互動。
      -   
     那天,我沒有參加朝會,單獨和他在教室,聊了一會兒,他突然說:「我可以叫妳小朱嗎?」我很開心,然而,我說的卻是:「那,我要叫你老耿。」他沒有再說什麼,我立即就明白,我那樣說並不妥當。他既沒有生氣也沒有說教的反應,讓我在那樣的年紀就體會到,跟人說話時,不止要謹慎一些,也要多用一點心。
    
     譚達士校長,胖胖的,常常穿著旗袍,還記得,有一回,我們好幾個小女生跟在她後面學她走路,把屁股扭過來又扭過去。有沒有被她發現,我不知道,但我知道的是,她從來沒有因為這樣的事生過氣。
    
     北師附小堅持正常化的教育,儘管有少數的老師會用比較不好的方式對待學生,但在這樣的環境裡,孩子即使受到了傷,多半也是那種能夠修復的「皮肉傷」。因為,整個學校的主流價值是尊重小孩、在乎小孩,不用威權的方式對待小孩,用包容的心情接納小孩。
    
     當年,我們的升學率並不高,但後來,每一個人都發展得還不錯,都能以自己認為最好的方式過日子。這個經驗對我來說,尤其影響深遠,二十幾年前,我們創辦了森林小學,堅持不打、不罵的對待方式,我深深地相信,只要給孩子足夠的空間,孩子就能活出他自己,而且,活得精彩、活得亮麗。我之所以能那樣堅持,實在是因為在我的背後有一個完整的教育架構,那就是「北師附小經驗」。
    
     可能有人會問,現在的國北師附小是不是還保有當年北師附小的辦學精神呢?事實上,我並沒有深入地瞭解,不過,由校友會當天我所看到的兩件事情,我會持比較保留的態度。
    
     一件事情是,學校特別安排在校生為我們表演「舞龍、舞獅」,那一天是星期六,不用上課,孩子們是特地來的,偏偏有一個孩子在表演的過程中受了傷。另一件事情是,校友會開會前,一位國民黨籍的立委參選人,在現任的校長陪同下,跟大家拜票。
    
     我會持比較保留的態度,實在是因為北師附小給我的印象:學生是受教育的主體;學校不受外力的干擾。
    
     幾十年來,我一直都很感謝當年的師長。然而,在慶幸自己「運氣真好!」的同時,我希望每一個孩子都能,像我當年一樣,有很好的環境學習、成長,但不是靠運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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